那年是91年,我正在县里最好的高中读高二。我们那个年代的高中,不像现在这么花里胡哨,大家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埋头在成堆的习题里,唯一的梦想就是能考上大学,跳出农门。
我叫周明,是个从山里考上来的闷葫芦。因为家里穷,营养跟不上,我长得又黑又瘦,像根豆芽菜。在班里,我属于最不起眼的那种人,除了学习成绩还过得去,其他方面,简直就是个透明人。我性格内向,不爱说话,最大的爱好就是对着窗外的白杨树发呆,或者在课堂上打瞌睡。
尤其是数学课。我们的数学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地中海老头,讲课声音平得像一条直线,还带着浓重的乡音,听着听着,我就感觉眼皮有千斤重,脑袋一点一点的,很快就跟周公下棋去了。
那天下午,又是一节数学课。窗外的蝉鸣和老师的催眠曲交织在一起,我毫不意外地又一次进入了梦乡。在梦里,我正啃着一个香喷喷的大鸡腿,那滋味,别提多美了。
突然,我感觉大腿内侧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,就像被一只大号的螃蟹钳子给狠狠夹了一下。
“嘶——”我猛地一哆嗦,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,睡意全无。
展开剩余86%我怒气冲冲地扭过头,想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打扰我的美梦。结果,对上了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,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。
是我的同桌,夏晴。
夏晴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,也是公认的班花。她跟我不一样,她是从县城小学一路升上来的,家境好,人也长得漂亮,皮肤白得像牛奶,扎着个高高的马尾辫,一甩一甩的,特别有活力。她性格开朗,跟谁都能聊得来,是班里所有男生的焦点。
我跟她做同桌,纯属意外。开学分座位的时候,班主任按成绩排,我考了班里第五,她考了第六,正好我们俩就凑到了一块。刚开始,我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,跟她说话都结巴。
此刻,她正瞪着那双好看的杏眼看着我,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丝得意的坏笑。见我醒了,她不慌不忙地收回了那只“作案”的手,手指纤细修长,刚才就是这只手,给了我致命一击。
我疼得龇牙咧嘴,又不敢出声,怕被讲台上的老师发现。只能用眼神控诉她。
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,反而把身子凑了过来,脑袋微微倾斜,马尾辫的末梢轻轻扫过我的胳膊,带来一阵痒痒的感觉。她把嘴唇贴近我的耳朵,温热的气息吹得我耳根子发烫。
然后,我听到一个像羽毛一样轻,却又像炸雷一样在我脑子里响起的声音。
她说:“老师讲的,没我好看?”
“轰”的一下,我的脸瞬间就烧了起来,从脖子红到了头顶,感觉都能煎鸡蛋了。我脑子里一片空白,心脏“砰砰砰”地狂跳,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
我一个山里来的穷小子,哪里经过这种阵仗?长这么大,这是我第一次跟一个女孩子离得这么近,还听她说这种……这种撩人心弦的话。
我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,结结巴巴地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她看着我这副窘迫的样子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。她见好就收,坐直了身子,拿起笔,装作认真听课的样子,只是那微微抖动的肩膀,暴露了她正在偷笑。
那一整节课,我再也没有睡着。我的脑子里,反反复复回响着她那句话,耳朵里,也全是她银铃般的笑声。我的大腿还在隐隐作痛,心里却像揣了只小鹿,横冲直撞。我第一次发现,原来数学课也可以这么“提神醒脑”。
从那天起,我的高中生活,好像变得不一样了。
夏晴似乎找到了一个新的乐趣,就是“捉弄”我。她总能在我上课打瞌-睡的第一时间发现,然后用各种各我意想不到的方式叫醒我。有时候是掐我,有时候是用圆规的尖头轻轻扎我一下,有时候是把一小块橡皮精准地弹进我的衣领里。
每次我被惊醒,她都会凑过来,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,用各种各样的话来调侃我。
“周明,你是不是昨晚偷牛去了?”
“周明,梦里有米饭吃吗?”
“周明,再睡,口水都要流到我卷子上了!”
我被她折磨得苦不堪言,却又无可奈何。我甚至都不敢跟老师要求换座位,因为……因为我心里,竟然隐隐地有点期待。期待她下一次又会用什么新花样,期待她凑过来时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,期待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。
我的瞌睡,真的被她治好了。不仅如此,为了不让她有“可乘之机”,我上课开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听讲。没想到,这么一来,我的学习成绩不降反升,期中考试的时候,竟然考了全班第二,仅次于她这个第一名。
成绩出来那天,她拿着我的卷子,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,然后一脸严肃地对我说:“周明同学,你很有潜力嘛。看来我的‘监督’工作,还是卓有成效的。”
我看着她那副“小大人”的样子,不知怎么的,鼓起勇气回了一句:“那……以后还得请你多多‘监督’。”
说完,我自己都愣住了。这是我第一次敢跟她开玩笑。
她也愣了一下,随即笑得更开心了,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儿。“没问题,包在我身上!”
我们的关系,就在这一次次的“监督”和“反监督”中,变得越来越好。她会给我讲我没听懂的数学题,我也会帮她默写拗口的英语单词。她会从家里带好吃的给我,说看我太瘦了,要给我“补充营养”。我也会在下雨天,把我那把破旧的大黑伞,悄悄地往她那边多撑过去一些。
班里的同学开始起哄,说我们俩有“情况”。我听了脸红心跳,她却大大方方地回敬他们:“周明是我同桌,我们是纯洁的革命友谊,你们这些思想不健康的同学,不要瞎想!”
她越是这样坦荡,我心里就越是小鹿乱撞。我知道,我这个山里来的穷小子,已经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这个像太阳一样明媚的姑娘。但我不敢说,我怕一说出口,连这“纯洁的革命友友谊”都没有了。
高三那年,学习的压力越来越大。夏晴的脸上,笑容也少了许多。有一次模拟考试,她没考好,从第一名掉到了第七名。那天放学,我看见她一个人坐在操场的台阶上,把头埋在膝盖里,肩膀一抽一抽的。
我犹豫了很久,还是走了过去,在她身边坐下。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人,只能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大白兔奶糖,递给她。这是我攒了好几天的零花钱买的,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。
“别……别难过了。一次没考好,不代表什么。”我说。
她抬起头,眼睛红红的,像兔子。她接过奶糖,剥开一颗放进嘴里,眼泪却掉得更凶了。
“周明,我是不是很笨?我爸妈对我期望那么高,我……”她哽咽着说。
那天晚上,我陪她坐了很久。我给她讲我小时候在山里掏鸟窝、抓螃蟹的趣事,讲我爹娘是怎么省吃俭用地供我读书的。我告诉她,在我心里,她是我见过最聪明、最厉害的女孩。
她慢慢地不哭了,静静地听着。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高考前夕,学校组织拍毕业照。拍完集体照,大家三三两两地自由合影。夏晴被一群女同学拉着,拍了好几张。我站在不远处,默默地看着她,心里一阵失落。我想,毕业以后,我们大概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。
就在我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,她突然拨开人群,朝我跑了过来。
“周明,我们还没拍照呢!”她拉住我的胳膊,笑靥如花。
我受宠若惊,被她拉到了那棵我们经常看到的白杨树下。摄影师按下了快门,把我们俩的笑脸,和那个阳光灿烂的夏天,永远地定格在了一起。
拍完照,她塞给我一张小纸条,然后就跑开了。我展开纸条,上面是她娟秀的字迹:
“周明,加油!我们在大学见!”
那张小纸条,成了我最后冲刺阶段最大的动力。
高考成绩出来,我们俩都考得很好,双双被省城的一所名牌大学录取了,虽然不是同一个专业,但在同一个校园。
大学开学那天,在火车站,我再次见到了她。她剪了短发,穿着一条漂亮的连衣裙,在人群中闪闪发光。我们相视一笑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大学的生活,比高中自由多彩。没有了升学的压力,我们之间的那层窗户纸,也自然而然地被捅破了。在一个飘着桂花香的夜晚,我把她约到学校的湖边,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向她表白了。
她听完,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促狭地看着我,就像当年在数学课上一样。
“周明,你是不是又想睡觉了,要不要我掐你一下?”
我急了,以为她要拒绝我。
她却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然后轻轻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。
“傻瓜,我等这句话,等了三年了。”
那一刻,我感觉整个世界的花都开了。
后来,我们成了校园里人人都羡慕的一对。毕业后,我们都留在了省城工作。我进了一家国企,凭着山里人那股肯干肯钻研的劲,一步步做到了技术骨干。夏晴进了一家外企,成了精明干练的白领。
工作第三年,我用所有的积蓄,买了一枚小小的钻戒,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,正式向她求婚。她哭着点头,说我这个闷葫芦,总算开了窍。
如今,一晃快三十年过去了。
我们早已结婚生子,女儿也上了大学。我不再是当年那个又黑又瘦的穷小子,夏晴的眼角也添了些许细纹。但每当我想起高中那段青葱岁月,心里还是会像当年一样,悸动不已。
一个周末的下午,阳光很好。我在书房看书,看着看着,又犯起了老毛病,打起了瞌-睡。
夏晴端着一盘水果走进来,看见我钓鱼的样子,她没出声,悄悄地走到我身边,然后,狠狠地在我大腿上掐了一下。
我“嗷”的一声跳了起来,睡意全无,哭笑不得地看着她。
她把果盘放下,学着当年的样子,把身子凑过来,贴着我的耳朵,轻声说:
“老公,书有我好看吗?”
我笑了,一把将她揽入怀中,紧紧地抱着。
是啊,书哪有你好看。这辈子,你就是我看过最美的风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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